(一)
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自从有了自我意识后,我愈加想弄清楚这个问题的原委。哲人们说:“认识你自己”,但自古以来有谁能认识自己呢。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自我的存在不是一个自明的事实,而是需要加以证明才能确认。“我在故我思”这是针对前一个命题设置的唯物论的观点,同样在思考人的存在问题。人活在世上,爱恋着自己的亲人,感受着世间的事物,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每个人心中有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自足的精神世界。心灵放安在那里,没有支出只有收入,人生的欢乐与悲伤,幸福与苦难,都化作自己的人生体验存放在那里,成为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我正在体验着当下的生活,那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我记忆一些流年往事,知道那是我的往事。我怀着一些期待,相信那是我的期待。尽管我对我的出生毫无印象,对我的死亡无法预知,但我明白这个我在时间上是有始有终的。那么就活在当下,做一个平凡的人,过一种庸常的生活。
我们把已经失去的称作过去,尚未得到的称作未来,停留在手上的称作现在。因为失去童年,我们才知道自己长大;因为失去岁月,我们才知道自己活着;因为失去,我们才知道时间。与时光一起消逝的不仅是我们的童年和青春,而且是由当年鲜活的人们,葱绿的树木,四合院的房屋,蓝蓝的白云天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世界,其中也包括我们当年所经历的欢乐与痛苦,感觉和心情,我们当年的整个心灵世界。时间不是某种从我身边流过的东西,而就是我的生命;弃我而去的不是日历上的一个个日子,而是我生命中的岁月;甚至也不仅仅是我的岁月,而就是我自己。我不但找不回逝去的年华,而且也找不回从前的我了。
生命原本就没有名字,生命的诞生纯属偶然。生命一经诞生,必然要去经历实质性的过程,人生就是触及灵魂的一场旅行。在这次旅行中,一切都是从头再来,一切都是第一次,没有彩排,没有预演,没有重复。每走过的一步路都是自己的体验,每一次的人生际遇都不同凡响独一无二。我们像一个小孩子随意爬上旅程中的车箱,双手抚摸着车窗,睁大好奇的双眼望着车外的一切风景。那些激情的人们,美丽的山川,清澈见底的河水,郁郁葱葱的树木,炊烟袅袅的房舍,稻谷飘香的原野都让我们感到新奇。在不停地前行中,我们在焦急地等待,迫不及待地想到达目的地。我们想要世间的一切,但我们确实并不清楚到底要什么。后来感到了无聊和寂寞,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感到厌倦,这时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纯真的我已被符号化,成为名誉、地位、头衔、财富的象征,那个纯真简单的我那里去了。时间带走了我的从前,但我仍然相信,我最珍贵的童年和青春岁月必定以某种方式把它们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或者说有一间心灵的密室,其中藏着我们过去的全部珍宝,只是我们竭尽全力回想不起开锁的密码了。那些与我相生相随的苦闷与彷徨,欢乐与悲伤,期待与失望,平庸与殷实的日子虽已逝去,却将永远活在我心中,与我终身相伴。
在无限宇宙永恒岁月中,人只不过是一个倾刻间化为乌有的微粒,这个微粒的悲欢甚至连一丝微风、一缕轻烟都算不上,刹那间就会无影无踪,更不用说你是群山峻岭里飘出的一架烟雾了。人所珍惜的微小的心灵世界,对这个世界而言显然是微不足道的。但雪莱说得好:“同人生相比,帝国兴衰王朝更迭何足挂齿;同人生相比,日月星辰的运转与归宿又算得了什么?”人生就是一个人的疆界,要紧的是负起自己的责任。回首往事,多少事想做而未做。放眼未来,还有多少事需要去做。既然个人的生命迟早要失去,你就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要,也大可不必去悲天悯人。一个真正热爱生命并且对于生命的苦恼有着深刻体验的人,反而会升到一种超凡入化的境界。周国平说:生命是人生之树的根本,文化是人生之树的花果。那么我们就以创造的欢欣战胜生命的苦恼。尼采说:“创造是痛苦的大救济和生命的慰藉。但是要做一个创造者,痛苦和许多变做又是不可缺少的。唯一的幸福在于创造。”那么让我们用有限的生命去感知那无限的时空,用我们广阔的胸臆去体验物质世界的形形色色。
(二)
新的一年又来到了,一轮朝阳喷薄而出,明亮的阳光照射在我的书桌上,我静坐在窗前,沐浴着冬日暖阳,享受从未有过的恬淡,想写一点话语竞一时了无头绪。在逝去的日子里我虚掷了许多光阴,也曾努力地回想记忆了许多真实的从前,但真正诗意的感觉,那种不可还原的一次性感觉,也不是诗句所能充分表达的。奢想诗意的栖居,但世俗的欲念,利益环境无形中给你套上一道枷锁,让人难以脱身。有时候我想我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道从哪里出发,又回到哪里,那种无依无靠孤独无援的境况笼罩全身。我还能否记起开启那间心灵密室的密码,打开那扇存放了我许多珍贵室的门,寻回天真烂熳,纯洁无暇的我。
既然上帝关上了那扇通往心灵彼岸的门,必然会给你打开心灵最柔软部分的窗户。人生有多种选择,人生也可以有多种结局。对幸运儿来说,选择是面对诸多机会的主动进取。对冒险家来说,选择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对于苦难者而言,选择却是不可自拔的困境。但无论哪一种情形,有时你都是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人总是天真地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人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的宿命。你只能在冥冥的神力之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的努力。人生只有一次机会,人生的选择是那样不可逆转。这种选择不可能分出好坏优劣,更不能和他人的选择作比较。我经历了苦难但不想沉溺于苦难,尽可能放大美好快乐的事情,缩小淡化苦难留给自己的伤痕。人活在世俗之中,即使你很厌恶那琐碎庸常的日子,但你不可能超脱得像漂浮在天空中的云朵那样轻飘,人生要扎根于生命的土壤。融入到这个世俗的世界,去了解它感知它,与之同欢乐共悲愁。庸常的生活以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伴,也或缺不了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追求。从物质的层面讲我们需要一个称心的职业和稳定的婚姻,这是人们生存的基础。从精神的层面而言人们更渴望一种辉煌的事业和美好的爱情,这是人们求得心灵的慰藉。但只有衣食无忧,琐碎的日子不再成为人的负累时,你才有可能走进自己的心灵与自己对话。有时你感到无聊是因为想做事却无事可做,有时你感到寂寞是因为想近人而无人可近。世俗和功利让人们越来越隔膜,我真不想拿自己的失误去挫伤他人的快乐,更不愿意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何尝不想作一个达观之人?但做人难,做一个在世俗中有灵魂的人更难,做一个特立独行灵魂独舞的人难上加难。还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从而在寻求自我意识的确认上,一种是人格上的独立自主,藐视世俗的舆论和功利;一种是理智上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性,立足世俗而超越世俗,身处平凡而追求卓越,这正是我所苦苦寻觅的。肉体是奇妙的,灵魂是神秘的,最奇妙的是肉体居然能和灵魂结合在一体。不管我们如何精心调理,如何百般爱护,肉体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老和死亡,拖着不屈的灵魂同归于尽。但我相信肉体的生长是短暂的,灵魂的光辉是熠熠不灭的。那就让我们暂时忘却肉体所承受的各种劳役和享受,去追求永生不灭的灵魂的愉悦。
周国平又说:“他今天所捡到的贝壳,在他之前一定有许多人捡到过,在他之后一定还会有许多人捡到。想到这一点,他感到很放心。”我也相信我走过的路别人一定在走,但我所走的路确实和别人所走的路不一样。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不管走出多远,那留在原野上的深深浅浅的脚印,我确信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脚印。
2016年1月1日于阶州